我倆到了北大的宿舍，夏茹寢室住六個女生，五張床都是空蕩蕩，只有周小燕一個女生，她是夏茹的好朋友，長得嬌小玲瓏，著裝樸素，方格翻領秋衣，天藍褲子，一雙布鞋，像剛去市場賣完雞蛋回家的村姐，天津市郊榮譽市民。我們見過幾次面，還陪我和夏茹去逛過幾次大街。夏茹愛交秉性淳樸的朋友，有優越感和領導感。周小燕也一直以為，我是夏茹的男朋友。因為夏茹從來沒有告訴過寢室其他人。我究竟是誰，一切只在無言中。

夏茹剛剛和學生會的同學去西單民主牆了。周小燕說話有嗓門，只是手捂肚子。說正鬧腹瀉。

我對春樹歪歪嘴，咋辦，去西單。徵求他的意思。

隨便，要去就趕緊。春樹說。

周小燕消沉蠟黃的臉，一雙眼睛卻盡心竭力落春樹身上咕嚕亂轉。而春樹酷拽拽地看著窗外楓樹上幾片浴血掙扎的紅葉。

我將包擱夏茹床頭，和春樹告別了周小燕，匆匆趕到西單民主牆，這裡已經擠滿了裡三層，外三層看小道新聞的人，彷彿古代人看皇榜，看告示。所謂的民主牆上，貼滿了各種內容的大字報，那些雲蒸霧繞，虛中藏實，實中藏虛的文字，像斑駁粗糙的樹皮，給那些望眼欲穿的人們，猜測一種年輪交替的資訊和希望。

一個泱泱大國，10億人口的大國，所有的精神思想，精神支柱，就寄託在這塊搖搖欲墜的民主牆上。建國40個年頭，沒有完善的法律，沒有健康的新聞，有的，只是專制者繼續愚弄百姓的機制和手法。一切都在流言蜚語中，崛起或沉沒。真是一個自虐而卑賤的民族。已經快要進入九0年代，所謂的民主，在西方早已成為過去式，而在這樣一個古老醬缸民族裡，正深一腳淺一腳，尋找著民主，尋找著自由。螻蟻萬千，衣不護體，食不飽餐。不遠處的英雄紀念碑，避過陽光的側面，展露得像一張陰森而尖銳的臉。那些碑下的忠魂冤鬼啊。這就是你們想建立的樂土嗎，這就是你們理想的幸福嗎。何為舊世界，何為新世界，只不過，右腳踩進了左腳的深淵，鮮血，凝固了土壤，比水泥更堅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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